木兰花哦

猫与潮汐与吸血公主

  水,漫无边际的水,是真正的汪洋而非池沼。  

  我拼命地挣扎着上浮,将口鼻漫出水面,身体却不自觉地下沉。

  一口海水灌进了鼻腔,透过鼻泪管刺激到我的眼睛,肿胀感和酸痛感顺着眼腔蔓延开来,张开的嘴瞬间呛进去一大口海水。  

  我被大海那股莫名其妙的引力扯向了海底,眼睛初初末过水面的时候抬头看去,眼底一片晃动着的白色,最后慢慢变成深海的靛蓝。

  我的身体不断的下沉,口鼻窒息般的不适感慢慢褪去,挣扎着的双手被衣服里鼓起来的气泡拖住,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睁着眼,上空白茫茫的水面逐渐消失,我的意识也逐渐消散,沉入光线幽暗的深海,那里有偌大的沉船,长满青苔的船锚,茂密的海草。

  也许,这样死去也并非不妥……

  可我不想死。

  在意识即将弥散的时候,我从狭窄的宿舍床上突然坐了起来,这才发觉不过是场梦。

  这并非是偶然出现的噩梦,而是困扰多年的梦魇,这么些年了,每隔几天我就会梦到自己溺死深海的场景,这种强烈且真实的窒息感让我饱受折磨。

  我整个人也确实像是刚从海水中被捞起,出了一身的冷汗,还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的起伏。

  我长吁一口气,仰倒在床上,这才放轻松地开始大喘气。这个梦境困扰我这么久,让我渐渐相信自己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我一向不信这些东西,却被折腾得神经衰弱,暗暗决定还是找个老道士看看比较好。

  但我急需用钱,不是为了找个冒牌道士让我喝碗掺了香灰的自来水,而是为了修我的小笔电。

  这晚,我的迅速起身没有惊醒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几位舍友,却把我的水杯吓得瘫倒在了身下的桌子上。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杯水不偏不倚地洒到了电脑键盘里,就算是晒干后重新尝试开机,也于事无补。

  当时图便宜买的电脑售后并不是很好,如今维修成了问题,一问客服我们城市还没有维修点。等取货员先运给品牌方再运送回来,前前后后预计一个月才能修好。

  我决定在修好之前先去网吧度日。

  倒不是我缺失了网络和游戏便不能活,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游戏是能提供第二人生的东西,它的存在让我不至于难过到想要放弃生命。

  这里的春天格外地漫长,每年的四月都是格外的冷,我并不耐受。推开网吧的玻璃门,老板看也没看我一眼,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外放电视剧。

  即便是身份证被送到了桌上,老板依旧盯着国产古装剧目不转睛,几乎是本能地拿过身份证刷了刷并示意我往里走。

  我四处找寻着两侧都没有人的座位,却被一个女孩吸引了目光。

  最先注意到的还是她正在玩的游戏————《战斗幻想V13》。

  这是一个国内受众相对较小的游戏,游戏几经推倒重做早已和当初宣传的不是一个滋味,剧情也略显赶工,系列老玩家难免有所偏见,新玩家也褒贬不一。更何况这款游戏距今已经过去了四年,应当早已销声匿迹没人再玩了。但算上官方后续的不断更新,虽然还有不少诟病的地方,却也值得一试。

  此时的她正试图用增幅剑硬怼那只山岳般的BOSS精银龟,据我计算,怎么也得鏖战四个小时后她才能把这只血量高达562万的家伙给干掉。当然,期间不允许存档,无论是对心态还是体力,都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大概是愣了得有好一阵,那女孩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游戏的间隙回头看了我一眼,尽管只是匆匆一眼,可她的面孔却牢牢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她有一头黑色缎带般的长发,大耳机遮住了她的耳朵,扭过来的脸有着几天几夜没合眼的苍白颜色,像个痨病鬼,也许五官还算精致,但毫无生气的眼睛让人完全没有搭讪的欲望。

  她整个人距离屏幕极近,蜷缩在这小小的椅子里,后背贴着椅子柔软的靠背,脚后跟踩住椅面的一边,就这么蹲坐着,放下鼠标和键盘后的双手正好能拥抱住自己的双腿,如猫儿一般惬意和慵懒,又像是找寻着自己的安全感,故意将自己困在这囹圄之中。

  “啊,没事,我就是看看……你玩就好,我马上走……”

  我正欲离开,她开口道,“坐在我旁边就行,没人。”

  我这才意识到她也许是这家网吧的网管,可能是她把我误认为了找不到位置的客人。这一时不知所措,最后我还是在坐在了她的身边。

  原以为鏖战一段时间后她就会放弃这个任务转去推进剧情,然而我上个厕所回来,她依旧还在驱使着几人小队对这只巨龟发起刮痧攻击。

  “那个,不是必要任务的话,你可以等获得耀光戒指后回溯时光再去打它,到时候耀光戒指的黑洞吸上二十分钟就差不多能把它干掉。”我实在忍不住了。

  “没事,我有的是时间。”

  女孩的声音让我微微一愣。以她这样糟糕的精神状态,想必嗓音也早已沙哑到难辨音节,没想到却如此通透与清冷,涌进耳朵的时候仿佛能听到泉水在流动。

  夜半,我在另一款游戏里被别人用左轮手枪三枪爆头,一气之下退出了游戏,双手烦躁地抹了一把脸,那位女孩旋即把头探了过来。

  我侧目看向她,她跪坐在椅子上,不可思议的柔软身体像灵巧的小猫,就这么探了过来。

  而我的余光却注意到她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早就不是鏖战精银龟的画面,取而代之的是诺王坐在敞篷车里悠哉地兜风。一看时间还真过去了四个小时,莫非她真的把这巨龟给讨伐了?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她的长发潮水一样扑了过来,在我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柠檬汽水的味道的时候,她问,“你有《Adventure for two》?”

  页面正好停留在游戏库,她原来是在看我的电脑屏幕。

  “啊,对,毕竟是TGA年度游戏。”

  她带着审视的目光,侧头看向我,脸颊贴在了并拢的膝盖上,“你玩过吗?”

  “还没有。”

  “那,要不要一起?”

  我一时间不知她这样的话是出于何种目的。

  “作为补偿,你的网费我包了。怎么样?”她不再看向我,默默关闭了《战斗幻想V13》,似是等待着我的回答,然而这声音十分淡然,并没有什么情感的跌宕起伏,假如我就这么拒绝了她,她也不会觉得有丝毫的尴尬吧?

  “可以,正好我也想玩了。”这倒是实话。

  四个小时后门外早已阳光明媚,而我们正好从一堆松鼠的包围下驾驶内裤飞机逃离了树屋。

  可以看出她似乎并不擅长这种单纯以脑洞见长的游戏,与她讨伐精银龟时凌厉的操作不同,面对这些无厘头的关卡设计,她鲜少能够发掘到其中的趣味所在,我疑心比起这种线性游戏,她更适合开放世界,因她时不时迷失在地图的某个角落里却又不以为然,许多内置的小游戏也坚持要和我一决胜负。

  “明天你还来吗?”她盯着屏幕上的退出游戏,似是在斟酌,良久后开口问道。

  一只猫儿蹿上了桌子,坐在了她的键盘上,而她似早已司空见惯,习惯性地把手放在猫的背上给它顺毛。

  我有些惊讶,随后点点头,说完全可以。

  “那好,明天你还是来这个位置就行。”

  简单吃过早饭后我就坐到了要上课的教室里。那些无聊的课程我惯常是不怎么听的,互联网行业红极一时,我所学的传统工科则一直被大势唱衰。不管怎样,传统工科看来确实是死路一条,这点我并不否认。

  尤其是我这种二流学校出来的二流学生。

  遥想刚上大一的时候,我所有的课余时间几乎都花在了图书馆里。

  与其说是我多么热爱学习,不如说是我多么热爱自己这副努力装出来的学习的样子。

  仿佛一只咖啡杯和满溢而出的苦涩到难以下咽的黑咖啡就能让我看起来不是那么不堪。除却可以沉浸在觉得自己尚有大好前途的泡沫之中。

  还有就是,那时的我早就开始蒙受噩梦的摧残,虽则和我的过去有关,但我一直在用这样貌似积极向上的方式来逃避。

  这显然并不管用。

  我能感受到自己逐渐变得神经质和神经衰弱,可也毫无办法,这是我无法解开的心结,也是我无可诉说的过往。

  安心地睡过一个白天,天边刚刚泛起点夜色,我又踏进了网吧的大门,而她果然在那个位置上等我,如她所言,她确实包揽了我的网费。

  再次坐在她身边的时候,我们并未多说什么,我花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和她通关了整个游戏。

  结局二人相拥而吻的画面多少让我有些尴尬,我扭头看向她,绽放开来的烟花碎影闪烁在她的脸上,将她苍白的五官都映照得稍微柔和了一些,她放下鼠标,双臂环抱着双腿,蜷缩起来的样子更多了一分敏感和柔弱。

  我看得入神,紫色的荧光棒在她额头荡漾着玫瑰紫,音乐会的霓虹灯管给她的嘴唇沾染上了一抹亮红,这样无聊的女子都增添了一点温暖的人情味。

  直到最后一家三口相拥在一起,她单手撑着脸颊,似在思索,我等待着她开口说些什么,她忽然把手又放回到鼠标上,退出了游戏。

  那只猫儿笨拙地跳上了椅子,又窜上了她的双腿,从她双腿和胸口之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打了个哈欠,似是酣睡过去了。她轻轻抚摸着猫儿雪白的毛发,仍旧不说些什么。

  “这是你养的猫吗?就养在网吧?”我忍不住发问。

  “嗯,老板倒也没说什么。”

  “这是什么品种的猫啊?”

  “大概是狮子猫吧。”话锋一转,她又道,“你还有别的游戏吗?能联机的那种。”

  “有倒是有,今天晚上再说吧,我得回去上课了。”

  等到晚上再见的时候,她难得冲我笑了笑,随后仔细端详着我的面容,又皱了皱眉,说道,“你看起来状态很糟。”

  我一时间啼笑皆非,想必她不知道自己同样形容枯槁。

  “连续熬夜这么些天,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她摇摇头,兀自看着我,短暂的凝视后转身看向屏幕,自言自语道,“不,我们都是同样的人。”

  我并未多说什么,坐下来给她推荐游戏,因为我没什么朋友,虽然买了不少联机游戏,却鲜少有人能一起玩,有人花钱请我上网打游戏我又何乐而不为。

  接下来的一个月其实也乏善可陈,我们从《双子姐妹》这种强制双人联机的游戏一路玩到《猛汉王》这样的推荐联机游戏,她的操作也是肉眼可见地在进步,几乎每一款游戏在她上手后都是进步神速,单凭她自己的悟性和天赋就能从容应对很多硬核的关卡和BOSS。

  平常她的话很少,遇到喜欢的游戏部分可能会做些简单的点评。一些让人不忍直视的剧情也会做些诸如:“啊,就这么跑了啊”“反转太快毫无逻辑”等简单但却直击要害的吐槽。

  偶尔话题转向一些较为私人的方面,她都会以沉默代过,只有涉及到这只老猫时,才愿意多说两句。

  因此我只知道这只猫儿是她十年前路过一个花坛捡到的,当时没看出有多好看,权当个生活的添头养着,没成想后来的日子里,这只其貌不扬的猫儿反倒愈发引人注目。

  这只猫儿生的乖巧伶俐,很亲近人,每次游戏对局结束或者进入CG动画它都会跳到它主人的大腿上蹭一蹭,饿了会蹭着猫粮的包装袋喵喵叫,平时不太发出声响,乖乖地守在电脑桌前。

  我也曾去隔壁的宠物店买来几只猫条给它当个零嘴,而后它也常伏在我的脚畔,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每次进门还会对着我喵喵叫,把我引到她主人的身边。

  之后,我也记不清她是从第几天开始便消失的了。

  那天我如往常走进网吧,却没有猫儿来迎接我,我正奇怪,发现往常的座位上空无一人,去询问网吧老板,他只说这个小姑娘今天白天和他说了一声这几天有事要处理,便不来上班了。

  我见老板也满不在乎,于是心不在焉地又在网吧打了几天游戏,见她还是没有回来过,各个游戏平台的头像框始终灰暗,正巧电脑刚刚修好,我也就逐渐放下了这件事,网吧也不常去了。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五月末了,天气热得出奇。

  我料想西湖的荷花快要开了,应是荷叶片片翠意挠人,荷花朵朵带着一点血染的红,正是大好的时节。

  没想到却还是猜错了花期,错估了时间。

  下了晚课,我穿着厚外套穿行在人流之间,停在了红灯路口,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极其单调,三五夜不归宿的小情侣还在街角逗留,人并不多。

  我停在红灯的路口,在马路的对面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停在红绿灯旁四处找寻着什么,头上戴着一个鸭舌帽,穿着并不怎么讲究的白色体恤和墨绿色的工装短裤,身后背着一个黑色帆布背包。

  一个照面的相逢,我想她并没有注意到我,转身她便朝着前方走去,和往常一样苍白的脸让我觉得精神状态兴许和熬夜上网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我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红灯转绿,身旁的行人走向了马路对面,我鬼使神差地忘记了去看荷花的目的。

  等我追上她的时候,一个“嗨”字已经顶上了喉咙,但还是闭紧了双唇,我停留在原地连一个问好都说不出口——毕竟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像是有什么感应一样回过头,看到我的时候露出一点小小的惊讶,但这种惊讶就像窗边掠过的飞鸟的阴影,转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这样凝视了片刻,我尴尬地开口了,“这么巧,那天我去网吧没找到你,老板说你走了。”

  “啊,我有点事要处理。”

  依旧是十分干净清澈的音色,没有丝毫情绪掺杂在其中。

  一时间我没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之所以在网吧消失是因为有事要处理还是当下要去处理什么事情。

  “现在你是有什么事情要忙吗?”

  “嗯。”

  “你那只猫儿还好吗,这么久不见,我到有些想它了,以后有机会我再喂它猫条。”

  她的表情让我联想到了坍塌的高楼建筑物,一瞬间由平淡变得凝重。她低着头,额前的黑发毫无生气地荡在眉间,我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

  “它死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背包。

  “就在这里面。”

  我要去的西湖和她的目的地相距不远,我们走了大概一个小时的路,一路走到了城西。

  城西延绵着比游戏里的精银龟要高大数倍的山脉,两旁街区的主干道可以拐进一个巨大的坡道,坡道延伸进环山路,是不少人的上山路。

  坡道的一侧是山壁,一侧是护栏,隔着护栏便能眺望到漂亮的街道和远处被树林包裹住的湖泊。

  我宁愿相信她的沉默寡言是天生的,但我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气氛,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我们停在了那条主干道的花坛旁,她蹲下来用纤细的手开始挖坑,昨日刚下过雨,松软的泥土泛着土腥味。

  “让我来吧。”

  她摇摇头,面无表情地继续挖着,远处的车灯打在我和她的身上,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和我一样的凄凉。

  挖好后她从背包里掏出了猫的尸体,把它轻轻地埋进了坑里。

  泥土哗啦啦落在了早就僵硬的尸体上,填好的地面能清晰地看出草木被拔除、泥沙被翻动的痕迹。

  可我知道,要不了多久,便有杂草丛生,泥土也会逐渐稳固。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就像这只猫从没在这世间活过一样。

  做完这些后,她慢慢转过了身,依旧是面无表情。我听不到有类似于抽泣的声音,她只是低着头面向我。

  “节哀。”我伸着手,手悬在了空中,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搭在她肩上的资格。

  她抬头看向我,眼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你今晚为何会出门?”她突然问。

  “我?”我不知如何作答,“我是出来看荷花的。”

  “哦?”一个字被她念得升降起伏,不置褒贬,带着质疑的意味,让我有些不自在。

  “你真的只是去看荷花的吗?”

  我并不答话,可她兴味很浓,“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一辆车疾驰而过,车灯照亮了她的面容,她的眼神中多了些我平日里见不到的东西。

  “赌什么?”

  “秘密,就赌我们心里的那个秘密。。”

  晚风吹过,我担心她会着凉,并不对她的赌约感兴趣,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送她上了车,“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她却先开口,“前面十字路口后右拐,等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再右拐,直行五十米停车。”

  这利落的指挥轻车熟路,我对她的疑惑不减反增,倘若她家就在不远处,又何必去我们学校旁边找一份网管的工作?

  然而目的地是一家酒店,我呆愣在原地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却告诉我,“进去吧。”

  “我们来这里干嘛,你不用回家吗?”

  “我对赌约很感兴趣。”她轻笑一声,“反正你其实无事可做,陪我走一趟如何?”

  我被她稀里糊涂办了入住,当然,是两间房。

  就在我躺下快要睡着的时候,敲门的声音传进了耳朵。

  打开门,是她的身影。虽说是意料之中,但我还是惊讶于她这么晚了来找我是为何事,还没等我开口,她就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我的房间。

  我跟在她的身后,忙问她这么晚了来找我究竟是要干嘛。

  她转过身,抓住了我的手臂,一路把我拽到了床边。那副肩膀,无论内外都是极度的少女,却有着这样不可思议的力气。

  我的手臂被她握得生疼,“你到底要……”

  话音未落,她猛地把我一拽,她整个人向后仰去,倒在了柔软的床上,我则差点压在她的身上。

  窗帘还没拉上,月光下,我看到了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她伸手撩起自己那件宽大的白色短袖上衣,露出了平坦而柔软的小腹,再往上,便是被隐藏起来的少女的体态。

  “别说话,吻我。”

  她动手解开我上衣外套的纽扣,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腹部向下寻去,另一只手撩动着我的脖颈,十指在我的身上游走,浑身一阵酥麻。

  那双眼睛闪烁着不同往日的色彩,泛着宝石般剔透的红。

  我想起了被屏幕映照着的那张柔和的脸,这张脸在月光下同样皎皎动人,好似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

  我伸手放在了她的腰间,手底是细腻而温软的触感。

  随后我便脱下她的衣服,身下的俨然是少女的身体。昙花一样脆弱的胴体一触即毁,又似乎会在转瞬间如初雪般消融。

  桃红色的小舌近在咫尺,很快我就要吻上那薄薄的两片唇,我的手也从她的小腹两侧的髂骨处向上探去,很快就要游走到肋骨之上的胸口。

  突然一脚踹向了我的心窝处,我被踢下了床,脑袋一阵晕眩。再抬头时,她正在穿衣服,随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喂,你到底要干嘛?”我捡起自己的衣服夺门而出,她还在走廊上,十分孤寂地离开了。

  追上她时,载着她的电梯刚好合上了门,我只得等旁边另一辆电梯去找她。

  等我寻到她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深夜何时了。

  她站在那条柏油路的坡道上,手握围栏背对着我。

  她的长发荡漾在山间的风里,身体却瘦小得让人心生怜爱。她现在的样子,像是个失去了家的小猫。

  我走上前,她一声喝住了我。

  “你赢了。”

  “你到底要干嘛?”

  我双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询问到。她转过身,飘舞的长发下,一双妖精的耳朵初次展现在我的面前。

  “你……”

  睁开眼,不是那双漆黑的毫无意志的眼睛,而是淡红色的瞳孔,有着捕获猎物一样的锐利眼神,真正地抛下了所有的伪装。

  她默默开口。

  “其实,我是吸血鬼。”

  挣扎于尘世的人们总是做着长生不老的美梦。却不知道永生的真正含义。

  五百年的时间里,足以让人厌倦。百年于永生之人只是转瞬之间,昙花一现,常人却是一生也难以抵达的岁龄。

  常人根本无法想象这样一个被诅咒的种族如何度过他们漫长的岁龄。

  我看着面前的女孩。

  我想,她会在闺阁之中度过第一个百年,春去冬来,收拾好一株花草,整理好房间的卫生,似乎也不会感到枯燥。

  第二个百年,她同样永生的父母受不了岁龄的漫长。在一个寒冬里,他们身穿盛装,一边念着咒语一边踏进了棺木,她也厌倦了被束缚的滋味,想去探索更大的世界。

  第三个百年,她踏上征途,见过了比任何书籍里的记载都要瑰丽的名山大川,尝过了足以留恋数十年的珍馐美味。再回首的时候,原来她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历史。

  至此,她终于意识到一点时间的残酷。

  第四个百年,所有的旧识都化作了岁月的尘埃,她经历过的故事里,有些越传越异,最后近乎于妖;有些则在口口相传中消散在了风里。

  有人惊鸿一瞥但久难忘怀;有人萍水相逢却相见如故;有人风雨同舟但终成黄土;有人生死相依却分道扬镳。

  第五个百年,她见到了时代的发展,见识到了短命之人类的力量。百年前,她像一个岁月长江里博浪的年轻人,如今终于初现颓态。

  于是她爬上了岸,立于江畔,看着江水涛涛奔流而去,一时间不知应当去往何处。

  所有的感官都在岁月蹉跎里变得麻木,已经很少有什么东西能令她兴奋了。

  “我没有情欲。”

  少女如是说道,隐藏在柔弱身躯和淡红色的眼睛下下的是五百年的时光沉淀。

  尽管让人难以置信,但从始至终在她身上的所有不和谐之处似乎都可以用“她原来是吸血鬼”这个原因完美解释。

  “之前我和你打了个赌,可无论如何,你在这场赌约中,都已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她停顿了一秒,“你真地还想继续隐瞒你今晚出来的目的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

  我对她自说自话的“赌约”毫无兴趣,我没有理由向她坦白我的一切,更何况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可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普通的少女,而是五百余岁的吸血鬼。鬼使神差下,我选择向她坦白。

  “其实我杀过人。”

  那是在五年前。

  西湖附近正是住宅区,晚上会有不少小孩来玩。

  小亭子上正好有一群孩子在互相嬉闹,我趴在湖边的围栏上安静地注视着水面。

  突然,我听到了一道巨大的落水声。

  等我转过身,之间湖里落进去一个刚才还在我身边嬉戏的小男孩。

  我看得见他在水里的挣扎,我一直以自己的视力为豪,这时我却恨透了自己一双清晰的眼睛。

  我看得见那孩子眼里的恐惧,他乌黑的眼睛注视着我,眼里噙着泪水。

  我听见他在向我求救。

  “那个穿黑色衣服的哥哥,救救我。”

  这应该不是幻听,我四处找寻身边是否有第二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可符合这样穿着的人只有我自己。

  我害怕承担责任,十分无耻地拔腿跑出了公园。

  “身边那么多人,就算我不伸出援手也总有人会挺身相救吧。”

  我是这样想的。可是当晚,警察封闭了现场,第二天,报纸上刊登了小男孩溺水身亡的报道。

  法律上的我无罪,可道德上的我备受谴责——一种自我的谴责。

  我曾在网络上看到过这样的一条新闻咨询:一个女人被一群人当街殴打,却没有一个路人伸出援手。

  赞数最高的评论是这样说的:凡沉默者,皆为共犯。

  “而我,是杀害了那个小男孩的共犯。”

  这句话出现在我的脑中时,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那晚,我第一次做了溺死的噩梦。

  即使无人知晓在暗处有个人成为了溺死那个男孩的帮凶,我的内心依旧在无数个日夜里充满了煎熬,从此寝食难安。

  我换不得救赎,也无法得到法律上的惩罚,可这些隐藏在我心里的罪恶的芽尖一旦暴露,我就是那个遭人唾弃的帮凶。

  “陪我去海边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她是这样说的,我随她驱车从城西来到了城东。

  城东有一大片海滩,沙砾松软,海水湛蓝,这里很少有人,显得寂静而空旷,能听到的浪花起起伏伏拍打在岸边和礁石的声音。

  她脱下鞋子,毫不在意地扔到一边,踩在了泛着白沫的浪花上。

  “月亮好圆,好亮。”

  她说。

  “很好看。”

  她露出了顽童的表情,踩着一朵朵的浪花,将岸边冲上来的贝壳和大一点的石子全部踢开。

  我没有脱下鞋子,依旧穿着厚外套,站在理她半米远的沙滩上,紧随在她的身侧。

  不一会儿,她又变得索然无味,但先前那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才像是装出来的愉悦。

  “你想告诉我什么?”我问。

  “溺水的人,是不会发出声音的哦。”她停在海滩上,淡红色的眼睛注视着我。

  “溺水的过程其实很安静,溺水者的口鼻时沉时浮,连呼吸都来不及,水漫过胸口,就已经无法发出大声的呼救了。”

  “你的大脑欺骗了你,这些都只是你的幻觉。”

  我盯着她消瘦的身体,说不出话,空气中只余浪花冲刷的声音。

  难道她以为我只是因为对别人的呼救置之不理便开始自我谴责吗?我的罪恶在见死不救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就算那个小男孩没有呼救又怎样,我是有能力拯救他的路人,可我连打120的想法都没有,狼狈且卑鄙地选择了避嫌。

  “强迫他人从善,才是真正的大恶……”

  “你说的这些我又怎么不知道,可我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哄骗到去跳湖自杀的,更不是几句话就能重新毫无负担地活下去的,你懂吗?”我气愤地朝她大吼,“我见死不救啊,你知道吗?是我害死了他。”

  “法律上判你无罪,当时的你作为一个不会水未成年人,有在遇到这种事情后慌乱无措的充分理由。”

  她这样绝对理智发言让我毛骨悚然,在她的眼里,这个世界俨然已经是个按照逻辑在运行的代码的产物。

  ”如果你心理上病了,就去看心理医生,而不是朝思暮想着其他的什么方法来结果自己的生命。”

  “你活了五百岁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她突然毫无预兆地拽住我的袖子,把我拉到深一点的地方,在那里,无论浪花的起伏,都能被海水满过脚踝。

  “你干嘛啊,我的鞋都湿……”

  话音未落,我被她一把按在了水里,梦境变成了现实,巨大的窒息感和吸入的海水刺激着我,我扑腾着手挣扎着站起身,却被她死死地按在了水里。

  在我最难受的时候,她一把把我揪起,我直起身猛地吸一口气,大口大口粗喘气中慢慢恢复了呼吸。

  “看见了吗?你的身体并不想死。”

  “假如你真地认定自己以及除却死亡别无他法的话,你就不会和我坦白一切,也不会坐车跟我来这里。”

  原本我应该是怒火中烧,从我认识她起,她似乎就是这样冷漠和自私的模样,全然不顾他人的感受,只想满足自己的私欲。可听完这话后我却怎么也怒不起来。

  “怎么可能有人不会挣扎,倘若不是每日备受折磨,我又怎么愿意赴死……”

  “所以我让你去找心理医生。”她打断我的话,“难道你觉得吸血鬼的三言两语能让你忘记一切就这么从容地继续活下去吗?”

  我觉得她说话有些不可理喻,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充斥在我们之间,我有点被气笑了,无论怎么看我们都是在各说各话。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那个赌约吗?”

  “你根本就没跟我提起我们之间到底在赌什么吧?”

  “那是因为你之前根本就没有听的想法。”

  我愣在原地,浪花卷过我的脚腕。

  “生的欲望,还有情欲的本能……我在赌,我们之中的谁,还保留着这些东西。”

  她的话语平淡,但我听出了其中的淡淡忧伤。

  “我活够了——活得够久了。”

  “你现在不好奇我们之间的赌约吗?倘若我能够从容赴死,你回心转意又何尝不可。”

  啊,我现在听懂了。

  海风卷起了她魔女一样的长发,明明无论内外都是极度的少女,却无比平静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潮涨潮落,海洋会带走我的尸体,我会被潮汐带走,沉入海底,获得永远的……安宁。”

  我矗立在原地,手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可我并没有伸出手挽留她。

  浪花泛起白色的泡沫,湛蓝的海洋在月光下同样波光粼粼,她就这样离开了。

  “你并不能如我一样从容赴死,这就是你要继续活下去的原因,你明白了吗?”

  “再见。”

  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转身,她慢慢地向海洋走去。

  我看着她逐渐远去——尚不知晓她的姓名,短短的音节卡在我的喉咙里仿佛就要这样滴出血来,此刻,我就像她口中那个说不出话的溺水者。

  尽管是初夏,夜晚的海水还是冰冷刺骨。飞沫拍打着她的身体,她一步步坚定地迈向深海,周围泛起一圈圈纱裙一样的涟漪,就这样消失在了我目力所不及的远方。

  我先是能听到浪花的声音,然后是胳膊的划水声,最后是幻觉和耳鸣一样的巨鲸的哼鸣。

  这场赌约,我赢了,我想这本就是一场定局,只是她强行将这些安排在了我的身上,为我谋了个不败。

  我呆愣在原地,巨大而又莫名的悲伤沉入我的全身,我像被注了铅一样被压迫着久久不能平静。我就这样站在那里,直到天彻底放亮,任刺骨的海水侵蚀着我的脚。

  直到最后,我也没等到她浮出水面,所以,她大概是真正地死去了吧……

  她说的对,有病就应该去看医生,心病也是病。我的病只在皮毛,她的病早已渗进骨髓,药石无医,对于这个星球上的任何生命而言,死亡都是最终的归宿,即便是她这样的不可思议的生物,也会遵循世界的法则。

  很抱歉,我们的故事并没有像完美的轻小说里那样结束。

  如果她真是那样的女主角,她会有一个水仙花一样幽怨的名字,印象里的她不会是那样痨病鬼的模样。也许她会陪着我克服心理上的不适,我会重拾生的欲望;也许她会用一种更美的方式离开这座城,去下一个什么地方帮助另一个寻死的孤独人。

  可她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姑娘,只是经历了太多我无法想象的东西,已经厌倦了一切,想让自己的身体回归了潮汐。

  我不是她戏曲的主旋律,只是一个她漫长生命中的小插曲。

  但有一点她是对的,吸血鬼也解决不了我的心理问题,我必须得去看心理医生,他们有一套完整的疗程,这才能让我重新恢复生活的勇气。

  之后的几年,我已无大碍,渐渐地也已经停药了。但我时常幻想,自己那一天若鼓起勇气挽住了她的手,事情是否就会有些许转圜。

  毕竟,我又岂愿看她这样从容赴死,然而我清楚,我的挽留毫无作用。于她而言我不过是蜉蝣般的存在。人间百乐,在她漫长的寿龄面前不过虚妄。

  夜里我终于不必在经受噩梦的侵扰,却时常想起她对我说的话,她说,“不,我们都是同样的人。”

  我被忽悠了。我想当然地认为她是在奚落我熬夜过度后憔悴的脸色,实际上只是她在我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生不如死的痛苦。

  她替我解开了心结,大抵是她也觉得人生在世,亦有二三乐事可寻得趣味。而我又年岁尚小,不应因这些事在中途跌倒,反倒误了将来。

  可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我既没有指教她去如何活下去的资历,更无拉住她纤细手臂的资格,也没有站在她面前的勇气……

  往事多少啊。

  转念一想,兴许她就只是个中二少女,离家后失去了陪伴许久的老猫,学着动漫里最常有的剧情,一步步走向了浪花散尽的远方。毕竟我从未目睹她吸食血液,也不知到底那双毫无生气的黑色眼睛是她的本来面目,还是那宝石般剔透的红色眼眸。

  只是这时我才发现,关于她的一切我都知之甚少,看似确凿的东西不过是我的推测,一整个故事都像我想象的那样理所当然,可这终归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没有留给我太多值得回味的东西,但也正因如此,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揣摩。

  那么她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呢。

  我连续查看了几个星期的每日新闻,并没有发现有附近礁石出现无名女尸的新闻,所以,我更愿意相信她真地就这样回归了潮汐和洋流。

  靛蓝的深海,她回归了安宁。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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